“从前有一只猫。
“猫生活在一个人类聚落里，被人喂养着长大。
“不过，猫并不这么认为。它只是出生在这里，所以就在出生地吃饭长大而已。
“猫就是猫，它始终是自由的。
“待猫长大，所有人都说，你是一只好猫儿，长大了就要去抓老鼠，守卫一家的粮仓。
“猫不能理解，不过它顺其自然，按照出生家庭的安排，去了一家和出生地差不多的，开始蹲守抓老鼠，在这一家和出生地之间来回走动，定班定点地悠闲度日。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猫被人‘好猫儿’‘好猫儿’地叫着，突然有一天它迷惑了：‘既然我是一只猫，那么抓老鼠也好，吃东西也好，都是我的本能，又何好坏之有呢？为什么要让人类来判定？我只要做我自己，不就是一只合格的猫吗？’
“于是，猫除了抓老鼠之外，不再固定于在哪里待着了。吃东西也很随意。毕竟，对猫来说，弄到吃的并不难。
“猫对自己很满意。这才是猫嘛！什么好坏，猫不需要被任何人定义。耳边的聒噪少了，总是把自己强行抱起来抚摸毛皮的手也没有了，猫感觉到了一点点自由。作为猫本来该有的自由。
“猫第一次感觉到，作为猫，自己是有选择权的。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猫生，包括，吃谁给的小鱼干。
“是的，最近有一个出没在这个人类聚落的人，他会在经过猫的时候，给它小鱼干吃。
“猫很高兴。自己没有抓老鼠给他，也不是他家里养的，但是他却愿意跟猫分享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一开始，猫遇见他，观察他。他发现猫，招呼猫。一天一天的，猫和他逐渐熟悉了。猫允许他靠近，允许他放下手里的小鱼干。后来，猫主动靠近他，在他出没的地方等着，知道只要看到他，就会有小鱼干吃。
“他真是怪人。猫这么认为。他是这里的过客，没有家需要猫去抓老鼠，却还是会在遇到猫的时候，给猫小鱼干，还会和猫说话。
“猫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猫吃的小鱼干太多了，觉得实在无以为报，就允许他摸一摸猫顺滑的毛皮，也会带着他穿街走巷，去猫喜欢的地方，闻一朵花开，看一颗星星坠落。
“猫觉得，这很好，这很平等，即使自己是猫，对方是人，也能公平相处。而且绝对没有那种亲昵的轻慢，没有‘好猫儿’的夸赞。
“猫很快乐，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固定出没点的事情，每次都是急匆匆抓了老鼠就跑，去那个人会出现的地方等待小鱼干。每天每天。
“但是猫忘记了，那个人是这里的过客。他喜欢养猫，只是暂时自己不能养，才会对亲近自己的猫感兴趣。那个人说过，那个人过去的家里，也是有猫的，只是不亲近他。那个人并不是非它不可的。
“而且猫不懂，猫和猫也是不同的。如果猫是一只流浪猫，那么被捡去养也未为不可。但在任何人眼里，这猫从生下来开始就是家猫。它是有归属的。
“这些猫都不懂。
“终于有一天，猫和往常一样等着那个人。猫等来了那个人。猫期待着小鱼干，靠了过去，想着蹭一蹭他。但是那个人没有从口袋里拿出任何东西，也没有用手去抚摸它的毛皮。那个人抬起腿，一脚踢向猫：‘滚！’
“猫惊呆了。那个人走了，再也没有出现了。猫去以前任何要到小鱼干的地方蹲守，都看不见他了。
“而且，猫还听说，那个人曾经和聚落里的住户说，以为这是流浪猫所以随便喂喂，没想到这猫特别馋，整天缠着人要吃的，都快被烦死了……
“猫回到了以前的生活里。抓老鼠，吃饭，被夸奖。但是猫始终记得被踢的那一天。猫很伤心，也很明白，猫和人始终还是不一样的。猫还是在努力做一只自由的猫，以被那个人夸奖过的自由样子。但是猫已经再也不是以前的猫了。
“可是，即使如此，对那个人，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即使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它是猫，它做猫，它本来要的，就是真正成为一只猫呀。
“不论有没有归属，不论和谁在一起，猫，永远是猫。”
……
“老师，说实话，写得挺好。很有夏目漱石的风味。”编辑的脸在屏幕里扭曲着。“但是咱们现在的选题是悬疑来着？”
“是悬疑啊。”我懒散地回应，“从猫眼里观察人世间的罪恶与相关事件，难道还不够特别吗？”
“特别！这么看的话，还是很有爆的潜质的！”编辑兴奋起来：“那么老师你继续写吧！没想到老师你平时爱好引经据典，没个神话起源都不会找话头继续故事，现在都学会自己写故事了，你这……”
我实在不想听这似是而非的夸奖，直接挂断了。我天生就是写作的人，怎么不会写故事了。再说了，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起源，编辑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毕竟，我可能是观察者，也可能，也是故事里的人，或者，我将成为，故事本身。
“在那选定的一日，诸神相聚于吉罗娑，陪伴新郎。湿婆妆扮成人间佳偶的模样，发髻上的新月化作冠冕，威严的第三眼熠熠生光，项上的蛇王化作珠链，满身的烟灰洋溢着檀香。伽那们将他围拢，翩翩起舞，诸神亦满怀喜悦地歌唱……”
仓央嘉措最近非常快乐。他觉得讲故事比讲经有意思得多。他全心投入在这个最新的乐趣里，还主动查阅了许多相关古籍，在得到经师夸赞的同时，也对经师忧心他不专注于大藏经学习的话语充耳不闻。
“今天你倒像个说书人。”卓玛给他倒茶：“怎么唱起来了？”
“因为这一段确实特别优美。”仓央嘉措笑着解释。“湿婆和帕尔瓦蒂的婚礼故事，自存在以来，便是为大众所喜闻乐见。在雪山的那一边，人们用各种语言讲述、用各种图画描摹、用各种戏剧、舞蹈、祭祀来表达自己对这一珠联璧合的完满是如何的倾慕——毕竟，神以自身的故事为人间打了一个模版，这种事情几乎闻所未闻。”
“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湿婆与帕尔瓦蒂的婚姻很长，包含的小故事也很多。最早的应该是从湿婆迎亲开始的。湿婆的信仰者对此总是大加描述，并且感到乐不可支——因为不管怎么讲，这故事的一大亮点是‘湿婆吓晕岳母’。”讲故事的人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
“吓晕……什么？”卓玛愣住。
“你没听错，湿婆确实曾经在迎亲时将山王的妻子、帕尔瓦蒂的母亲、他的岳母吓晕过去。”仓央嘉措忍住笑，继续讲：“帕尔瓦蒂凭借苦行赢得了她的‘奴隶’后，就提出让湿婆按人间的规矩去求娶自己。这是很好的一条恢复之道，可以让弃绝者再次与人间联系起来。但是对于之前被萨蒂纵容而肆意过活、完全没有人世习俗概念的湿婆来说，按照爱人的要求做得面面俱到是很难的，因为认知不同，他虽然认真去做，却也闹出了不少笑话来。”
“比如呢？”
“比如，众神祝贺湿婆新婚，为他献上各种珠宝绸缎，要把他打扮成一个潇洒的新郎。但湿婆认为法无二相，就以平时的打扮去娶亲了。”
“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虎皮围绕，骨灰擦身，臂上缠蛇……青颈观音的样子？”
“对，湿婆就按照他平时的打扮，去迎娶帕尔瓦蒂了。还带着平时跟着他的各种虔信徒，也就是一群荒野精怪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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