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答应合作了。”梁宋推门进来第一句就是炸雷。
“你有病吧？！”
“不为别的，你看这资料。”他递给我一摞新打印出来的a4纸，拿在手里还正温热。“这论文你认识吧？”
“认识，这是学长的研究。”但是署名不对。
“冒名顶替学校里不世出的天才，如果不是被默许，肯定是做不到的。”
“说明这种冒用，对学校更有好处。”
“我确定校友的公司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确实可用，才会在15年前与学校实现合作。”
“在学长离开的那年？”
“是的，我查了过去的校报，是有记载的。也就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没注意到。”
“这种新闻不会写产学研合作的具体内容的，就算看到我也不可能了解。”我有些烦躁。
“真不知道你在记者团都干些什么。”梁宋两手一摊。
“第一，我不是学生记者团的，我只是在学院里做报纸，转载的都是学院相关的新闻；第二，就算做报纸，我原创的也只有文艺版的文字，主要发布还是在bbs上。”我站起来：“别说废话了行吗？既然你发现了这事，是需要让我去查什么吗？”
“不需要。虽然你去查挺合适的，毕竟相关企业的老板，也就是咱们这位校友，看来和你缘分匪浅。”梁宋很放松，拍了拍桌上的材料：“但是呢，看你这副和人‘老死不相往来’还暗中观察的模样，让你参与进去估计会起到反作用。好在我已经答应参与这场合作了，我来查要更方便一些。”
“谢谢。”我真想不到梁宋会这么通情达理。“学长也好，学姐也好，其实他们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说实话，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想参与进来。”
正准备出门的梁宋讶异地回头看我一眼：“没有关系？应该说没有交集才对。虽然没有交集，但是还是有关系的，谁在校的时候能看不到他们，能不憧憬他们啊……”他用手一指我：“就连你，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风云人物。在学校bbs上只身一人和十多人联句斗诗，拼了上万句没落下风，这能算普通人干得出来的事情？”
“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全过去了。”
“过去了不代表那些事情就不存在。”梁宋摆摆手出去了，扔下一句：“只要存在，就必留痕。留在哪里，造成什么影响，就不是存在们能决定的事情了。”
是的。很多事情过去了，故事不再被记得，细节更是烟消云散，但绝不代表那一切就不存在了。正相反，还记得的人，只要还在乎，就会死死拽住任何一点碎片当作吉光片羽，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只要有时间就拿出来反复回味，揣摩那已经模糊失真的记忆片段里的人，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到底是不是自己希望的意思，又到底隐藏了几分真心，仿佛接下来的人生就靠这一点虚幻的温暖活下去。
这一团虚幻的明亮，有时是萤火，有时是烛光，有时是一滩深水，反射着天上已经死了百千万年的星星投影，或者一点点远离这个世界的那颗月亮。它本不可能是真正温热的火焰，却在记忆的柴薪里钻了又钻，让又湿又冷的夜晚也燃起一点热气，冒了一点烟，甚至让那个乏味又无聊的生命本身烧起来，为了或许存在过的一丝好意，自动自发地焚起奉献的祭坛。
就像转世成萨蒂的萨克蒂女神，为了自己的爱人，只身跃入火中，以一场独一无二的火祭，弃绝自己的尘世人身。诗人或许会问，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可是对于在乎的人来说，这一世哪怕燃尽也不后悔，只要是为了自己心里的人。更何况，倘若灵魂真的存在，或许会与诺斯替教义相符，那么世界便是人身的牢笼，身体便是灵魂的囚牢，要脱离这物质的禁锢回到属灵的上界“普累若麻”，就要和迷失的智慧“索菲亚”一样，抓住为自己而来的另一版“移涌”的手，让二者的能量合二为一，一起通过被命运尘封已久的那一扇门。
再说，如果有来生……我笑。如果有来生，灵魂能像女神一样投生为喜马拉雅山王之女，以严苛的苦修获得湿婆的话，那么一万年的等待也好，三千年的苦修也罢，都不足以与重新站在爱人身边的幸福相提并论。
仓央嘉措来的时候，茶已经泡好了，水还是温热的，倒在杯中正好可以喝。
一饮菩提水，可解千年渴。他笑着喝完这一杯，主动拾起话题：“今天要继续讲萨克蒂女神转生之后的故事吗？”
“当然！”卓玛燃起碳炉，重新开始煮水。
“首先，让我们确认一下，湿婆即是存在，是无始无终、断绝内外诸感的至上神。他作为弃绝者，是不受人世影响的。而萨克蒂女神乃湿婆之能量。没有萨克蒂，湿婆便无从显化，没有湿婆，则一切只是摩耶幻相，毫无本质可言。他们作为二元存在，并无‘你’‘我’之别，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曾真正分离。”
“但他们也没有结合在一起，湿婆失去了萨蒂。”
“萨蒂只是萨克蒂的一次转世，她以爱与人性，让湿婆第一次注意到与人世的联系。湿婆因萨蒂之死对世界失望，选择进入三摩地冥想。在悲伤中，湿婆作为弃绝者坐着冥想了数千年，忽视了他作为大天在世间的职责。在他冥想期间，萨克蒂女神第二次降世了，转生为喜马拉雅雪山王的女儿雪山神女帕尔瓦蒂。”
“既然湿婆爱萨蒂，为失去萨蒂如此悲伤，他应该为帕尔瓦蒂的诞生而喜悦，去迎接她再次娶她为妻。”
“不是的。此时的湿婆因为痛失爱妻已经深深沉浸在冥想之中，关闭了对世界的感知，如果要与他结合，需要先把他唤醒。”
“用爱唤醒自己的爱人，不是很合理吗？”
“人世之爱是小爱，小爱带来的最后都是痛苦。由于萨蒂的原因，湿婆对人身产生的爱情感到失望且无法信任，他害怕悲剧再一次上演，宁可不认可帕尔瓦蒂，也不要和转生为人的萨克蒂女神再一次沉沦。”
“这样对帕尔瓦蒂不公平。她是为他而来的。”
“是的，帕尔瓦蒂自降生以来，就对湿婆有着特殊的爱。她用爱慕、笑容、膜拜、奉献去取悦湿婆，但他从未对她睁开过眼睛。甚至在爱神帮助帕尔瓦蒂的时候，还睁开其第三眼，烧尽了爱神，让他从此无形。”
“这不公平，他对萨蒂是那么体贴入微，却对帕尔瓦蒂如此冰冷。”
“因为他受过伤啊，因为萨蒂，他已经体验过人的感情。因为失去过自己的半身，他才会对半身的到来感觉畏惧，因为他会害怕再次失去。”
“那么，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神明有了人的感情之后，再弃绝人的感情，作为神明他就太过纯粹，作为爱人他却是爱无能。”
“之前已经说过了，人世之爱是小爱。”仓央嘉措耐心地为卓玛解释：“小爱是不圆满的，就和人身一样，不会如神明一般圆满。想要成为神明的另一半，就要让自己成为可以与他匹配、水平相当的神明，从人性转向神性。”
“什么方法能够成为神明？”
“修行。在众天神的指引下，帕尔瓦蒂开始冥想。天神告诉帕尔瓦蒂，湿婆是极易取悦之神，她可以用苦修的方式得到他。于是她用三千年的时间，在冰上、在火里，在各种极度饥饿、极度困顿的状态下，不停歇地坚持苦修。她以冥想壮大自己的力量，从根本上改变自己，唤醒自己作为萨克蒂女神的本源能量。当她修成时，湿婆在冥想的深处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并从冥想中醒来。”
“他来迎接她了？”
“他来试探她。湿婆变成一个婆罗门去见帕尔瓦蒂，对她说了很多关于湿婆的坏话。帕尔瓦蒂不听也不信，什么话都无法动摇她对湿婆的心。她为湿婆争论怒吼，一心只求自己所愿——对她来说，湿婆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祈求与赐福。在她说出真心话的瞬间，婆罗门消失了，湿婆站在她面前。他对帕尔瓦蒂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用苦修买下的奴隶’。”
“啊……”卓玛听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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