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玖倒并不吃惊。
香香年纪还小,作为药童也还没有经历过医修的各种艰苦修行,闻不得这样的气味也在情理之中。
就好像她能理解那些故意欺负她口吃,将不想治的病患推给她的同门,也不过是出于人之求安逸的本性。
“无事,”她停在草坡上,朝小药童伸出纤纤素手:“你等、等在,岸上,药、箧与我。”
药童可以不和她在一起,但药箧必须一起的。
见她神色平和,香香反而有些无措,正犹豫间,身上的重压忽地一轻。
“我来替仙子负箧。”香香吃惊回头,却见一青年无声无息地立在自己身后。
生得琼林玉树,身姿修长,一头墨发如海水波浪般披散着,左耳上方别了一节如指节粗细的精雕细镂的金色发箍。
明明是玉颜生辉的昳丽容貌,偏笑得如迎风桃花一般轻佻,他伸出一指,勾起悬空的箱绳轻轻一带,沉重的药箱已荡悠悠地挂在他指上。
“我替仙子负箧,仙子为我诊病可好?”他一双眸定定地凝在璃玖身上,好似认得她似的。
璃玖亦觉得自己眼花了。
方才她回头朝香香说话时,并未见她身后有人。
“你、是?”
她轻声未起,那人已单手提着她药箧先她一步跳上了船,返身伸出手,要接她上船的样子。
璃玖讶住。
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
她微微睁大杏儿眼,打量着他。
促起的西风忽而扬起她鬓边一缕绒发,润润地贴在白腻的颊边。纤长睫羽发痒似地轻颤了颤。
船在岸下,随着水波微微起伏着。
船头的青年微微仰面望着她,原本落在唇边的春风桃李般的笑意,在她软软的眸光落在身上时,却冷肃地收起。
像是被她这样看着,令他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他整个人都凉薄起来,那双在整个灵境都罕能见到的浅淡的丁香色眸子,蓦然落下一层霜雪,泛出拒人千里的寒意。
璃玖确信自己并未见过这个人,她看了看被他抓在手中的药箧带子。方才他说,他替她提药箧,要她为他诊治。
下山义诊这些年,她遇到过各种不肯好好排队,投机取巧甚至以死胁迫的病患。
对这种人,璃玖一向不假辞色,也从不通融。
璃玖绷住脸,提裙走上艞板。
长木板摇摇晃晃,她轻快熟稔地通过,没有理会青年伸出相扶的手。
裴缃吃了一道温柔的闭门羹,非旦没觉得生气,反倒感到一阵畅快。
灵台上,刚才还满怀期待高高翘起的魇魔,此时无力地趴下去,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讥讽几句。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女弟子对它的杀伤力竟如此之强。
既如此,他少不得要借借光了。
-
舱房内臭气更甚,患儿趴在靠窗的竹席上,初秋时节,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罗帛。
因一醒着便疼得哭闹不止,寮员先给了安神的药粉,此时那孩儿安静地伏在那里,作小小的一堆,眼角淌挂着泪珠,仿佛连梦境也是伤心的。
裴缃将药箧安放在席侧后,便静立一旁,冷眼看着璃玖。
这姑娘看起来明显不够机灵,医修他不太懂,但太笨总归是不可能有大成就的。
他见她诊视一番后,口中期期艾艾地要老仆去准备热水,大约要开始药浴。
果然有点傻。
肤疾药浴,只能治表,如何治本?这小鬼身上那么明显的因果堆积,她瞧不见么?
裴缃在心里一顿吐槽,短短时间已给璃玖明晃晃地安了个“庸医”称号。
但再一看她筑基中期的修为,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苛求了。
舱房里,老仆一去,只剩下昏睡的患儿和璃玖两人。裴缃无声无息地移动到璃玖身后,打算找个机会施行自己的计划。
可是庸医似乎不知自己医术平庸,很是勤恳地忙碌着,先是将药箧费劲地提到桌案上,从中取出一套打造得极精致的金针,给患儿开始行针。
裴缃微蹙起眉,这一堆烂肉似的小鬼已经挺惨了,若此时劈了庸医,万一金针行岔,只怕当场便有咽气的危险。
他迟疑几息,终还是将已经准备劈下的掌缓缓放下。
本想着等庸医行完了针,他便一掌劈进她识海看个究竟。
可没想到,庸医虽医术一般,耐心倒是一顶一的。一套针行下来,日头都过午了。
意外的是,小鬼的呼吸倒是比先前平稳缓长了许多。
裴缃不由得对庸医的医术略有改观。
眼看她抱着小鬼进了后舱给他药浴,裴缃不耐烦地啧了啧嘴。
行个针都能拖几个时辰,那药浴岂不更久?那小鬼身上的创口不少,一个一个清理,只怕天都要黑透。
他懒得再等,也不同她打招呼转身便出了舱。药童和寮员都已不见踪影,想必是找了更舒服的地方躲懒。
裴缃轻嗤一声,也拂袖而去。
这日璃玖忙完,已近夜半。香香中途摧促,璃玖也只是不紧不慢,温声叫她先回。怕她有所顾忌,还特意磕磕巴巴地告诉她,不会为此影响她本月的考功。
只是小丫头终是放心不下她孤身一人,黑着脸一直等到最后。
“您不若下回便住在寮舍算了!”纵然是小药童,仗着她性子温软,偶尔也会不顾上下,冲口抱怨。
璃玖见她气得小脸都鼓起来了,倒觉颇有几分可爱,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接过药箧自己背着。
香香入门不久,还不知道璃玖看着柔弱,却已是百岁之身。修行之初,天天背着竹蒌跟着师父进山挖药,夏热冬寒,秋日冷雨如瀑,她最喜欢的春日,也是在餐风露宿、滚泥坠崖中度过。
有一次,师父带她穿越时空到三百年前挖灵草,那种灵草现在已灭绝了,为了配伍丹药,她那个药痴师父竟舍弃一身修为,换来回溯时空的玉匙,带她穿过“洞门”挖药。
她那时年纪尚小,绝壁上唯一的空隙只容她一人缩身通过,她腰上系着绳索,小心翼翼地踩在堆积着厚厚燕泥的绝壁狭缝,一点一点挪到那株晶莹的灵草前。
那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灵气四溢的花草,盯着它看,神魂皆喜。她战战兢兢地将它挖出来,反手捧着放进背篓时,身子却是一歪,从悬崖绝壁摔了下去。
腰间的麻绳尚且未能崩直挂住她,迎面扑来的突岩已先将她撞成粉碎。
后来听师父说,她原是必死的,可是从崖顶上忽地飘下一阵花雨,将摔在岩石上的她包裹起来,缓缓送回到洞口。
师父接回她破碎的身骨,发现胸口尚吊着一口余息,当即也顾不上灵草了,急忙将她带回仙山,用尽灵药才救活了她。
璃玖再次内视灵台,与同门所有人都不同,她的灵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小巧圆润、尖瓣上带着一个小小缺口的樱花。
师父说,救她的那阵花雨,便是这种花。
“她愿救你,便是结缘。想来她亦有未全之愿,待你将来,若有异遇,记得替她还了心愿。”
只不知,那缕化为花雨的芳魂,是何人?又有何种未完心愿?
璃玖收回视线,心里默默思索。她自得救,灵台上便多了这片花瓣。四时芬芳,却始终静静地虚掷时光,到如今,已有百年之久了。
前行的步子像被什么轻扯一下,璃玖不由停住。
四下夜色迷离,以她多年深山挖药练出的目力亦只能辩得一个蜷伏在地的轮廓。
奇怪的是,那颗被血肉包裹的心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了似的。璃玖挪不开步子,她慢慢放下药箧,微蹲下身,轻轻探手,极快地触了触他。
灵台的那片花瓣,果然在她指尖触碰到他的刹那,猛地颤动了一下。
“阿璃姐姐?”香香一转头不见了璃玖,顿时吓得大喊。
“这、里!”璃玖出声招呼,香香忙跑过来。
“姐姐在做什么?”她的肉眼看不见地上倒了一个人。
璃玖的心跳得急促难忍,她不由按住胸口,难受地喘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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