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祁,高慎一干人等聚在曹肆月的马车前不久——

    曹肆月才将将一个人坐下,望着偌大而空荡的车厢不大习惯。

    她自幼于长平侯府长大,再华贵的马车多少也有几分见识,不过寻常坐这般几驾的马车总得是和秦夫人、连芸一同出行,独自却是头一遭,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小桃倒是被带来驿站,曹肆月也见过了,可惜小丫鬟实在被吓得厉害仍说不出话来,曹肆月也唯有待面圣后,再同连祁商议她的去处。

    想到面圣,曹肆月多少还是有几分紧张。

    紧张到手绢都从袖中不知不觉间揪出来,葱白指甲勾在了上面,少女几根纤纤的玉指不断绞来绞去。

    绞到她目光盯在那张手绢上——

    盯着那并非丝绢,而是有着些微的血痕一方素布。

    曹肆月蓦地想起,之前她自个儿的绢帕已被连祁扔了,后来她用连祁的一方素布系在手腕上包扎,到被医师换成真正的纱布后,又把这方素布收进袖中。

    她本是想待洗干净再还给连祁的,只是鬼使神差她再想,又想到连祁那句“哪怕天塌下来,都有我先给你顶着”

    一种安心,渐渐平复了少女的紧张。

    可惜,同一颗心又是鬼使神差地越跳越快。

    “车夫大哥!”曹肆月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渐渐飘向不着边际的地方,急忙想着拉回来,竟是朝外面的车夫喊了声。

    车夫答得很快:“曹小姐,有什么吩咐?”

    曹肆月问道:“还有多久出发?”

    车夫再答:“回曹小姐的话,不到一炷香。”

    许这位车夫是宫里来的人,回答极为恭谨全不多言,不会像曹肆月在侯府的车夫阿善,算是府中少有时不时会跟曹肆月搭腔的小厮。

    说到阿善——

    入大慈恩寺时,曹肆月见着林阙,便对阿善讲:“我且会待些时辰,阿善你先回府,用过午饭后再来接吧。”

    阿善应当不会受动乱牵连吧?

    毕竟曹肆月听闻昨日午时后,南城门便已经封了。

    然一旦念及,曹肆月并非一个轻易放心之人,便拜托车夫去打探一番。

    待听到外面再有人声开口:“曹”

    她揪着自己手里的布帕,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样车夫大哥,打探到阿善的消息了么?”

    “”半晌,没听见回话。

    这让她心头一落,更急了几分:“车夫大哥,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曹肆月的手朝车帘推去——

    入目先是,深衣朝服腰间佩得铜印墨绶三彩,车夫可穿不得这样的服制。

    又听:“抱歉,曹姑娘。

    慎并非车夫,亦不知姑娘口中阿善是指何人。”

    曹肆月推帘子的手僵在半道,是推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她有些尴尬地低声答道:“是肆月在侯府时的车夫,不知有没有被昨日的动乱牵扯到,便想托人打探一下。”

    不过又想哪怕几率不大,万一高慎知道呢?

    曹肆月便又补了句:“阿善身上带了侯府的令牌,应当很容易辨认。”

    高慎答:“曹姑娘应可以安心了,慎方才见连中郎将面色颇虞,当没有听到任何侯府中人不好的消息。”

    青年的声线既清且平。

    除开方才被误认为车夫时有一刹波动,已恢复了平稳。

    听少女一句“多谢”,他客气再答:“不必,慎只是说出自己所见。”

    把前番对话了结后,青年终于开始表述自己的来意:“慎此次来寻曹姑娘,是代齐国公府向姑娘致歉。”

    曹肆月还没反应过来高慎提的是她日前被误认为公府儿媳林阙绑架一事,竟见高慎将身一躬。

    他道:“府上御下不严,前些日子惊扰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简直都快出人意料到,让曹肆月不知世上还有何事能更出人意料了。

    但毫无疑问——

    见着齐国公府高小公爷,二话不说竟向她躬身致歉仍是叫她惊诧不已。

    高慎的身量与连祁不相上下,应八尺有余,此一鞠躬,一顶三梁进贤冠却正低到曹肆月推开帘子的手前。

    曹肆月只能立道折煞不必,想让高慎快些起来。

    但听连祁的声音落下:“之前把不管事的幼弟推在前面,怎么听见我家小妹要当公主了,倒亲自来致歉了?”

    高慎先回连祁:“连中郎将慎言,寻回公主乃公,向曹姑娘致歉乃私,本因公在前私在后,正是不想有连中郎将这样的误解,慎才只能选在此时致歉。”

    再朝曹肆月言:“慎向曹姑娘道歉,与是不是公主无关,只是慎应向曹姑娘这一人道歉。”

    一刹沉默。

    曹肆月无疑因高慎的话有些发愣。

    而高高骑在马上的少年看向高慎,毫无疑问是自上而下的俯视,他心中甚或时不时掠过看高慎那一贯挺得板正的背弯下来时的笑话——

    高慎的话分明一贯古板到好笑。

    说什么与公主无关,只此一人的话,在少年心中简直荒谬,他怎么一边代表着齐国公府致歉一边说着与身份无关。

    可他目光莫名落在少女推开帘子的一只手,见着那只手中拿着他予她的一张揩布。

    心口再动的时候,他猝然闪过的想法是,“长兄小妹”、“长平侯府的姑娘”,他为何要把他对她一人产生的反应都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有答案,抑或没有能承认的答案。

    少年不再言语,马蹄子自讨没趣地踏了两下转回去,一步步地走回队伍之前。

    当然护送的队伍大多是虎贲军,加上阿忠这样顶忠诚不过的小厮,与王七这样刚宣布忠诚的新任追随者,自也不会随意放任一个所谓的文官清流在他们的地盘上放肆——

    秉持着兄妹关系与第三者的一套理解,以及对连中郎将的支持,王七已经完全忘记当初怎么劝李副将不能招惹小公爷了。

    王七当仁不让带头埋怨了几句:“咱们到底多久能出发啊?

    时辰误了,一会儿到底是会问责咱们这些小的,还是谁担着啊?”

    身为自家世子的左膀右臂,阿忠怎可甘于一个新人之后。

    见高慎起身后,从自己的小厮手上接过一匹狐裘向曹肆月递去:“狐裘以朝,送姑娘赔礼。”

    阿忠也不禁嚷起来:“侯府中人会差狐裘?我家世子爷送人从来都是亲手猎的。”

    士兵们的怨气和士气都在一时间被调动起来——

    “就是就是,曹小姐要喜欢皮裘,不说中郎将/世子爷猎了,咱们出去猎了也都给曹小姐送过去。”

    “可不,咱们靠自己手脚做事,不像有些人光使笔杆子、嘴皮子就能到处显眼。”

    当然这种七嘴八舌,终止于连祁的一声“肃静”。

    曹肆月渐渐回过味来,没有接那匹狐裘。

    她道:“此前肆月已受过一份歉意,再多无功不受禄,高小公爷快请回吧。

    否则一会儿,若真误了面圣之事,倒成肆月的罪过了。”

    曹肆月说完将车门帘子放下,高慎见状一句“是慎思虑不周”也没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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