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祁倒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响。

    就是先分辨出甲兵移动的声音,看着熟悉的红缨盔,他一双墨色的凤眸眯了眯,眼尾斜着浮上些许玩味,

    不禁将这一日之事于脑中梳理一番——

    御前禁卫分为两军。

    一为连祁所领的虎贲军,二便是建章宫卫羽林军。

    两军皆着玄甲,不过纹饰略有不同,其中最醒目的区分,就是羽林着白缨,虎贲佩红缨。

    昨日他的皇帝姑父让连祁身为虎贲中郎将,却领了一队羽林卫驰援时,连祁想多半是不熟悉他的兵士来见见他有没有做将官的本事,立下功绩,更可平一平那些还为他封中郎将而不平之人的心。

    只是没想到大慈恩寺中变故丛生。

    先有炸药之祸,再有连祁和曹肆月一起被困密室,况且他的确回忆起乱党是扯了些什么公主的旗号,故调虎贲军增援再调查此事倒亦没什么不合理之处。

    至于高慎,没事理理佛,管管闲事,倒也颇符合此人调性。

    偏生,虎贲军和高慎一同出现。

    连祁没有一瞬会去怀疑,他麾下的将士可能与高慎有任何勾连,那除开巧合,便只能代表背后有人在布一张巨大的棋局。

    此局何意,连祁短时并不能解。

    但能布局者,除开他那一朝帝后的姑父姑母,大抵便只有——

    叛军们口口声声念的十五年前,让连祁回忆起一些几乎被磨灭的往事,十五年前尚不能称年少,只能称年幼的小童亦见过差不多的火光纷乱。

    长平侯大将军连磐是先将自己三岁的儿子质进宫才平的诸陶之乱,确未可知他能否同样年幼的公主回家竟是为了十余年后的引蛇出洞。

    看着虎贲军中向他跑来之人,并非阿忠,而是他父亲的一位亲信。

    千夫长张达:“陛下有诏,请世子携曹小姐一同觐见。”

    连祁于心中冷笑一声。

    他再朝高慎言:“长平侯府有何功过自有陛下裁断,还由不得你妄言。

    至于我家的姑娘要面圣,自然亦是我带着去。”

    都是盘中子,连祁不喜高慎,倒也不短这一时来嘲讽他,而是想提醒高慎有句话说错了,于他连氏一脉哪有什么公私不分,公事与家事本就一体。

    但高慎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近的模样。

    高慎语气都没什么变化的平直地落下句:“陛下一贯偏倚外戚就是陛下之过。”

    少见的,连祁觉着高慎讲这句外戚,不是拐着弯来找他茬,而带着一种棋子对下棋人还能不卑不亢的气势。

    “呵。”

    于是,连祁附和地把心中的哼笑笑出了声。

    却听高慎接着道:“另,慎还需再提醒一句请连中郎将慎言。

    曹姑娘若真为公主,便是慎未过门的妻子,但考虑到此一事仍未有定论,慎倒不妨与连中郎将一同护送。”

    更看见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在高慎此言之后,竟一步步地往他那侧走。

    墨瞳倏尔深沉。

    曹肆月眼中的自己也是在一步步走向高慎的。

    不过,与那面如冠玉颇具清雅之风的青年公子不同——

    并非立着,而是跪于曹肆月身前不远处的中年男人。

    一张脸瘦骨嶙峋到凹陷,肉眼可见的鬓角散乱下颌处尽是未加打理的青须。

    曹肆月方才还没被拉入幻觉前,是晃过高慎一眼的,她记得哪怕地上的大慈恩寺基本全是满地狼藉,这位青年公子依旧衣冠整整不染尘灰到鹤立鸡群。

    天差地别,莫过如此。

    唯一不变的,或许就是他面上的神情仍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高守一,与他作对你会死的。”她听见自己声音,或者说萧玥的声音,开口。

    连‘死’这样的字眼,似也不能激起半分波动。

    他一句:“身殉国朝本就是臣下应守之一,谢娘娘成全。”

    接着“咚”的一声,将头叩于地面。

    当那叩下的头“咕噜,咕噜”地开始往她脚下滚的时候,因为血腥而诡谲的梦境过于频繁,曹肆月甚至并没有感到太过吃惊。

    她也会愈发毫无波澜么?

    像高慎一样?抑或像是萧玥一样……

    “啊!”曹肆月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声。

    她被连祁攥着手腕猛然清醒过来。

    曹肆月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这一次竟然没有试图挣脱。

    而未待她多反应会儿——

    看着她正面向的仍是高慎的脸,这张脸未免再次刺激着幻觉开始与现实融合。

    不止是刚刚的,还有之前那些什么吊死鬼,敲鼓……

    不可以,她决不能再陷进去。

    少女的头猛然别开,而后想也没想般地直接抓着身旁少年的手就是往自己的腕上一摁。

    可惜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少年发觉她的意图将手停在一半,二人力气之差再难挪动分毫。

    “曹肆月,你发哪门子疯呢?”少年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过在问之前,他先是一个旋身,挡在了少女身前,挡住所有探寻望来的睽睽众目,才俯至她耳边才有的咬牙切齿。

    连祁想他跟曹肆月,总得至少有一个被鬼迷心窍了——

    方才看着曹肆月一见高慎就不住往前蹭的模样,不知怎么心口的痛卷土从来,然后手就不禁上了几分力道,他一时不察还直接握在她伤口处。

    连祁发觉过来是立时就要松开,谁知这小丫头反过来跟他发疯了。

    少女的手不光比他小上一大圈,看着确就是那四个字柔弱无骨,是能咬着牙拽会儿绳子,却实不代表有什么别的力道。

    偏偏就要把连祁刚松开的手给按回去。

    大庭广众,他们二人这样拉扯实有些像个笑话。

    连祁把旁人的目光挡住给曹肆月个机会,问她到底发哪门子疯?

    结果,只见少女扬起头,一对羽睫眨巴眨巴,一双琥珀色的杏眸大大张着好不无辜,波光粼粼甚至好像带着对他的恳求。

    再听她道:“世子,你能不能一会儿拽在肆月的手腕上,或者一会儿捏一下也成。”

    曹肆月说得都是什么?

    颠三倒四,不知所云,少年心想。

    但又听高慎再一言道:“看来曹姑娘受了惊吓,离不开连中郎将这位相熟之人,是慎此前唐突。”

    少年刚刚疼过的心脏,恢复成乱七八糟的鼓点,不过倒好像不怎么恼人,反倒跳出了几分欢欣。

    是了,这小丫头看样子是暂且离不开他。

    少年当然只得勉为其难地牵着她的手,转回身去面向众人。

    顺道将一句尾调上扬的话,跟着他上挑的嘴角一路溜了出来:“我家小月儿就是胆小,叫守一兄见笑。”

    却不料——

    曹肆月心知眼下情况复杂,她的幻觉非得快刀斩乱麻。

    于是,她努力踮脚凑到连祁耳边又轻声说了句:“世子,往后能不能也都称我小妹或随便什么旁的,别再叫小月儿了。”

    而一身不染尘灰的高慎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称了一声兄,决定也该跟连祁客气客气。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布帕递去,再道:“子麒兄既称一声守一兄,那慎不妨多言一句,侯府中人再不重衣冠仪表,也不应叫一个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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