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恐怖灵异 > 僭例非礼 > 矛盾(中)
    他不仅帮康乐把点心装进食盒,还堆满笑脸地送她出了门。

    临出发之前,康乐千叮咛万嘱咐:“姜思言,你记得和他说,我是去找韩唱章了,很快就回来。”

    姜意将人往外推,拍着胸脯,立军令状般承诺:“放心吧,保证完成县主交代的任务。”

    只是承诺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姜意走到秦云谋身边,唇上勾着一抹刻薄的笑意,道:“县主让我来告诉你,她出门找男人去了。”

    是她让他来说的吗?

    自然是。

    她是要出门去找男人吗?

    也没错。

    但他却对最重要的信息讳莫如深,有意让听者对事实产生认知偏差。

    只是,这还不够。

    姜意又抬高了音量,明晃晃显示出刻薄,添油加醋道:

    “自二长公主光明正大广纳面首一事后,各家贵女在家室之外豢养美男的事也层出不穷,所以县主心系多个男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如果说他刚刚隐报事实,还可以用不善转述表达,一时失言为自己辩白。

    那现在的这一番言论,就完全断绝了他清白的可能,到了能对其进行批判的地步了。

    他想要秦云谋和康乐离心。

    意识到这点的秦云谋愣怔一息,缓缓抬起头,匪夷所思地望了姜意一眼。

    似探究,似质疑。

    这落在姜意眼中,诚然是一副被抛弃的可怜虫的模样。

    于是,多日萦绕在他心头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

    所以即使置身于湿木燃烧腾起的呛人白烟中,姜意也觉神清气爽。

    可其实,秦云谋从未怀疑康乐的真心。

    对他的心,爱人之心。

    且就算康乐多情,确如姜意所言,牵挂着许许多多的男子,呃,还有女子。

    但只要还有她心里他的一个位置,就已经足够了,完完全全足够了。

    至于他的探究,他的质疑,是针对姜意的。

    他觉得姜意是个傻叉,此事绝对不疑有它。

    等到天已全黑,康乐这才姗姗归来。

    不怪她在外玩得久,只怪这北地的天,黑得早。

    她从管家手里接过陈参告别的手信,暂未开封,便心急地往叩芳院走。

    院内飘着浓郁的羊肉汤香,还有混合着多重香料的烤炙肉香,以及温热烘脸的酒香,各种香味交织,很是勾人腹中馋虫。

    纵使康乐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吃过了三碗馄饨,八个菜角,五份酥酪,两屉小笼包……

    此刻却还是,非常朴素地,饿了。

    人果真是贪念的集合体,容易被各种欲望左右,康乐一闻到美食的香味,说饿就饿了。

    她看见院子里的人喝酒啖肉,吃得面色酡红,还不忘以腰带作城池,以笄簪为云梯、钩拒,将从前在云梦地学过的六韬三略演练一遍又一遍,忍不住也要加入。

    刚将主意定下,康乐就发觉,这些人中,姜意在,平幸在,他们都在,独独秦云谋不在。

    真是奇怪。

    若是秦云谋在她回来前就走了,方才管家将陈参手信交给她的时候,定会同她通报一声才是,然而并没有。

    那只能说明,秦云谋还在这里。

    康乐将目光越过明暖的庭堂,喧闹的人群,往黑冷的、安静的角落投去关注。

    落满白雪的山茶花树下,秦云谋背倚假山,双手抱胸,望着天上那轮孤寂的圆月出神。

    众人皆报团取暖,唯有他离群索居。

    哦不,还有一头大犬。

    各姿各雅也学着秦云谋,昂着大脑袋看月亮,不知是想起了故国的大饼,还是先狗食月的那一段传说。

    “将军挥豪醉销今,月明盈霜淡天星。莫叹百花无颜色,继赴来年春又新。”

    康乐站在秦云谋面前,发出声响让秦云谋注意到她。

    各姿各雅听到她的声音,欢脱地甩着舌头围着她跑。

    天上明月的吸引力远不如地上人,秦云谋不再望天,顺着声音低下了头,看见了笑意正浓的康乐。

    康乐双手作捧状,掬着一捧清水,清水的中央,躺着一轮明凌凌的月亮。

    她见秦云谋将目光转向她,欢欣道:“秦大哥,你可以不用抬头看月亮了,我将它摘了下来。”

    冬日水凉,她竟是一点也不顾自己。

    秦云谋面色稍有不虞,伸手拍掉康乐手里的水,默默掏出帕子替她擦净手上的水。

    被淋了一头水的大犬实在懂不了一点人的心思,低着狗头跑开了。

    康乐没等秦云谋做完手上的动作,抱上他的腰,小声地道着歉:“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

    她明知秦云谋不善与人相处,却还是留他一个人在不熟悉的人中间,自己出去玩了一下午。

    秦云谋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回抱她,道:“没有人丢下我,就是姜都尉,都几次邀我加入他们一起,是我自己不愿意。”

    康乐将下巴抵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继续说:“我故意拒绝他们的邀约,就是为了让你回来的时候,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猜,这样你会跑过来抱着我。”

    他浅浅一笑,道:“虽然过程有所不同,但所幸的是,我猜对了结果。”

    “诶?”听完这些话的康乐有些懵怔。

    所以方才秦云谋的落寞都是装的,一切都是惹她怜惜的小把戏?

    康乐还是不信,问道:“秦大哥,该不会是他们排挤你,你不愿让我为难,刻意这么说的吧?”

    秦云谋一只手趁康乐没发觉,将她腰间系的飘带捻在手里把玩,认真地回应道:“我不说假话。”

    康乐看他不像说谎的表情,有一些隐秘的探究,喃喃道:“你的心思,当真这样深?”

    而后又紧紧拥着秦云谋,笑着告诉他:“秦大哥,你不用这样的。”

    不用以仰她鼻息的姿态而活,有自己要做想做争做的事,便去做。

    她不知道,至此她已落入他的圈套。

    秦云谋曾想过,能在康乐心中有个一席之地他就满足了。

    这个想法,仅仅存在了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他就亲自将其推翻。

    不够,远远不够。

    他要在康乐的心里占据一个别人无法取代的位置,要她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

    所谓怜惜之情,不过是在还欢喜着的时候,仅供调情的闺房情趣。

    待到爱意褪去,装可怜的把戏只会让人厌倦,并不能作为长久争宠的手段。

    而取得一个人长久关注的关键点,在于神秘感。

    用一个不甚恰当的比喻:

    往往最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不是褪去衣衫,脱得光溜溜的躯体,而是轻纱覆体,肌肤半露的风情。

    他要靠神秘感让康乐驻足,便要进退有度,呈现出一种“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效果。

    所以他既要在康乐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但又不能完全显露,犹抱琵琶半遮面,让她捉摸不定。

    长此以往下来,哪怕康乐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也要生出一个探究之心来。

    何况,她不是。

    而且,好奇心还格外重。

    秦云谋很自信,让康乐的一颗心完全地倾向他这一边,只是时间问题。

    康乐趁秦云谋发呆,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旋即飞快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学了个戏法,可有意思了。”

    秦云谋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心里开心得放起了烟花。

    那些什么阴谋、诡计,在康乐的糖衣炮弹下瞬间溃不成形,大脑放起了空。

    他像是吃了蜜糖般,用发腻的甜嗓热烈地回应康乐:“好,我想看。”

    康乐听到了最想要的回答,在秦云谋怀里换了个姿势,向他展示了两只空空的手。

    然后,她将右手悬在他的耳后,待到时机成熟,打了一个响指,重新把手收回,一个栗子就出现在手掌。

    “当当!”康乐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自豪。

    然而这只是再拙劣不过的戏法。

    将要变出来的东西放在袖子里,等把手伸向他人耳后的时候拿出来,再打个响指故弄玄虚一下。

    该泼她冷水吗?

    不该的,甚至还要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夸她一句好厉害才对。

    但是秦云谋忽然间不知怎地,就想看到康乐被拆穿后窘迫的样子。

    “三次。”他恶劣地开口道:“这个戏法你还可以变三次。”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康乐右手袖子里还有三个栗子。

    康乐气鼓鼓的,用左手给他变了一个,有理有据道:“五次,是五次!”

    本来还可以有更多的,只不过回来的路上,有一些不小心被她给吃了。

    秦云谋看够了她生气的模样,才终于想起要哄她,学着她的样子也变了戏法,只不过他变的是朵山茶花。

    盛开的山茶还盛着雪,像是挺立于雪山之上的神妃仙子,娇艳之余,还有一股脱俗的美。

    最重要的是,这花很大一朵,别说秦云谋的袖子了,就是康乐的广袖都藏不到了无痕迹。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康乐很好奇,不停地查看秦云谋的袖子,快把他的手盯出个洞来。

    秦云谋脸上带着笑,乖觉地让她瞧着,连重一些的呼吸都不敢有,生怕是搅了这样的好梦。

    姜意就站在回廊下的柱子后,手上还拎着一壶酒。

    他仰头喝下一口酒,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心头酸涩。

    心痛吗?

    大概只是不甘心。

    他以为她对谁都一样好,然而不是的,她的好也会有轻重之分。

    只是重的不对他,他不知道。

    这是喜欢吗?

    大概是喜欢,可能是喜欢,约摸是喜欢了。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从太素二十七年起,他就喜欢了。

    太素二十七年夏,皇家围猎场里。

    先帝素来爱重的今文经师赵衡之子赵让,正命姜意跪在尖锐的石子之上。

    赵让朝他扔了块石子,怒骂道:“不过是制服了一匹烈马,凭什么我爹对你另眼相看?左右不过一个贱奴!”

    石子擦过姜意的额头,划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血流了下来,应当是很疼的,只不过他已经麻木了。

    赵让见他不作反抗,依旧不依不饶,甚至猜想道:“你该不会是我爹的私生子吧?和你那个卑贱的娘,所以他才会说你什么‘英秀之姿,或成将星’。”

    听到这句话的姜意攥紧了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怒视着赵让:“你放屁!”

    那是他的母亲,一个早年亡夫,任劳任怨又从不在他面前说半分苦的妇人啊!

    难道就因为身份卑微,便活该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他想,要是他方才没有驯住那匹马就好了,这样赵衡就不会说出那句谶语,他娘也就不会遭此一辱。

    赵让为他的反应所激,往弦上搭起一根箭:“你还敢顶嘴,你个贱奴!”

    第一箭射偏了,堪堪落在姜意右手边一丈远的地方。

    虽说古周重文轻武,但各世家对家中公子君子六艺的培养并不算懈怠,射艺不精到这种程度的,也属实少见。

    姜意没忍住嗤笑一声,赵让更加气急败坏,飞快搭上第二根箭。

    站在赵让身侧默了好一会儿的赵谦,终于是摒弃了置身事外的信念,声音弱弱地提醒赵让道:

    “三哥,《古周律例》中有一条,不得私自处决家中奴隶,虽说我们世家有赦免特例,但难免落人口实。

    “何况父亲才夸过他,要是回去没能发觉他不见了,定时会追查到底,到时更惹得父亲厌烦,得不偿失。”

    “父亲……”赵让眼神微动,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发。

    那根意外射出的箭像是生了意识,直直往姜意身上落去。

    “躲开!”

    随着少女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道破空的筝鸣之声。

    一根乌金箭从姜意身后射出,生生在半途折断了落向他的桦木月牙箭。

    风从乌金箭呈三棱状的箭镞上的空隙穿行而过,发出悦耳的气流筝鸣之声,落地之前仍保持旋转。

    姜意回过头望去,正见少女穿着一身干练骑装,手持榉木反曲弓,坐在枣红高马上,软声问道:“你怎么也不知道躲?”

    阳光倾落她额间,映得一颗汗珠熠熠生辉,是那样明媚。

    传闻定远侯爱女李康乐,手持百工阁阁主杨聃独制的榉木反曲弓,以无人能敌的超高射艺名震一方。

    “你们好大的胆子,箭矢不指向箭靶,不指向猎物,不指向敌人,偏偏指向手无寸铁的人。”

    康乐重新搭上一箭,朝着赵让拉开弓。

    赵谦移步挡在兄长面前,赔笑道:“李姑娘稍安勿躁,兄长方才那箭只是手滑,并非有意为之。”

    苍白的解释,附近又没有旁的遮掩物,滑出手的箭能差点射中人,只能说明从一开始箭就是正对着人的状态,洗不白的。

    赵让懦弱地躲在赵谦身后,分毫没有刚刚咄咄逼人的模样,甚至面露惧色。

    康乐偏了偏手上的箭,往两兄弟身侧一丈的位置射了一箭,距离同赵让方才射在姜意右手边的差不多。

    她道:“小惩大诫,只望三公子能记住,欺负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他日别人会以同态向你报之。”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稚嫩,软软糯糯的,并不那么威严,反倒让人觉得她是在故作高深,还有些,可爱。

    赵让脸色煞白地从赵谦身后出来,拱了拱手道:“是,李姑娘教训的是。”

    说罢两人脚步虚浮地离开,赵让几次回头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

    姜意看着作恶的人离开,刚要朝着康乐伏下身子一拜,就被一只手拦住。

    康乐不知何时已翻身下马,蹲在他身旁细语问道:“你受伤了,要不要紧?还站的起来吗?”

    姜意看着她的手出了神,她的拇指上带着一个水色极好的玉扳指,彰显出高贵的身份。

    他忽然觉得好难堪,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愤恨吗?屈辱吗?无奈吗?

    到底为什么欺辱他的是权贵,最后能帮他的也是权贵?

    如此的话,他这股无名的怒火该指向谁呢?

    康乐见姜意不说话,便弓起身子去看他的表情,却发现他是在哭,极隐忍地,屈辱地哭。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人,静默了一阵,用身体替他挡了会儿太阳。

    看姜意哭的差不多,康乐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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